期辞_

夏夜低沉的云雾里,往事更迭一季

【凛洁】环地平弧

*完全没破的破镜重圆,1w1+



        “那是一种人生中最多可以看见一到两次的现象。”


  洁世一脑海中倏地蹦出这句话。他对面的木板墙上张贴着新品套餐海报,不过引人注目的并不是摆盘精致的食物,而是其背景p出的蓝天白云,以及稀薄云朵间的一抹彩虹斓斑。他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环地平弧”现象,只是将此类只会在六七月出现的景致与冬季菜单结合,多少有些不自然。还没来得及回忆那句话在记忆中居留的位置,服务员小姐一脸歉意地打断了他的冥思。


  “不好意思先生,打扰了。现在虽然有了空位,但是由于座位紧缺,需要您与另外一位客人拼桌,请问洁先生能接受吗?”


  正值新年,这家本就出名的餐厅更是一座难求,即使洁世一在饭点之前就赶来取号,还是没能免除等待叫号的煎熬——入口玄关本就狭小,为了营造古典氛围,灯光又很暗沉,加之冬季门扉紧闭,人挤人的情况下难免令人呼吸不畅。纯木独有的清香混杂展柜的香薰、女客人的香水、洗涤剂、洗化用品的气味弄得洁世一头昏脑胀,精力集中于海报一点是他用来抵御眩晕技巧,服务员的一声抱歉才堪堪把他唤回现实。高空之下的人间闷热、窒息。


  “啊,我没有问题,辛苦你了。”


  拼桌罢了,他不患有社恐症,毕竟只是一顿饭,不打扰到彼此安静地进食即可。走进大厅他才明白,为何这家餐厅排队进程如此缓慢:因为没有设置用餐时限,站在走道就能隐约听见四周包厢内人群的侃侃而谈。这是常事,多数人将用餐等同于社交,交流第一,吃饭第二。但洁世一是一人来的,他预料与自己同桌的食客最多只有几句寒暄,然后他们会成为今日离场最快的顾客,方便还在苦苦等待的食客。囿于鼻尖的浊气终于消失,他抓紧这机会用力吐息几口,大脑的齿轮这才严丝合缝地衔接,摆脱缺氧造成的呆滞。


  他关注到店铺的装饰风格,倘若是和食店铺,以和风装修并不少见,但这家法餐店也弄出了古色古香的内饰,颇具特色。这也是洁世一前来此地的理由之一,想看国内今年火热的饭店如何理解文化融会贯通。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提前检验一番餐食口味是否正宗。


  指引的服务员推开拉门,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里面已经坐下的客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他的对手之一,糸师冴。显然对方看见他也有些意外,两位对日本而言举足轻重的足球瑰宝竟然以过分碰巧的安排于不算宽敞的法餐包间见面,不知道的没准会以为两人是有约聚餐的好友。


  目光碰上目光即可交流,二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暴露彼此身份,装作陌生人一般点餐,直到把精美绘制的菜单交还服务员待她离去才开始正式沟通。洁世一见糸师冴最初嘴唇动了动,但碍于外人在场没有当即出声,于是此刻把话头用眼睛递给对方,示意他可以率先开口。


  糸师冴没有推脱,开门见山道:


  “好久不见,这是今年第一次在赛场外相遇吧?”


  “是这样。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巧,还以为你会在镰仓过年呢。”洁世一笑了笑,拿起桌前的水杯润喉。


  “待了几天吧,在东京有别的工作。……话说,你跟凛以前不是总黏在一起吗?这么久没见你们在一起,我很意外。”糸师冴快速地说出自己自见到洁世一就好奇的问题,甚至还带上了自己的看法,显然这个疑问在他心中困惑了很久。


  “哇,你还真是直接。”


  “嗯,所以你们怎么疏远了?”


  洁世一佯作思考:“因为我喜欢百事,他喜欢可口。”


  这个答案使空气瞬间凝固,他看见糸师冴那双与凛如出一辙的绿松石色的眼眸覆上了层他熟悉又有些差别的阴翳,其为不雅词汇的前摇,但在他印象中,糸师冴没有骂过自己。


  冴的表情有些无语:“想说就说,别把我当成那个傻弟弟了。”他知道,洁世一没有正面回绝问题,意味着他将告诉自己事情的缘由,而白痴一样的俏皮话,多半是面对自己弟弟习惯先说的挑逗。


  “如果要说清楚这件事的缘由,会花费不少时间呢。”


  “说得好像再也不见了一样。没有用餐时限,就算说到明早都不会有人来赶你。”


  “还以为会成为用餐最快的人,这样就只能麻烦工作人员了。”


  

  他们不再一同出现在彼此生活中前,总有人认为洁世一与糸师凛在一起了。甚至有关系亲近的好友误以为两人分手,见面提起这事儿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用洁世一的话来说便是,不是所有关系好的人都会恋爱,你看我和你们,就没有变成恋人啊。


  先前他与蜂乐、千切在哥本哈根小聚,吐槽几句欧洲实在是美食荒漠后,话题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近期人际关系貌似发生变化的洁世一。即便洁解释自己跟凛确实不是恋人,两位好友依旧幽幽地指出洁跟凛的关系绝对不一般,除了恋爱中的情侣,两人再没见过一得空就往对方城市跑的,这种人突然不再见面和分手没什么两样。


  洁世一不想继续争论,只好扬起下巴暗示两人去看咖啡店墙壁张贴的美人鱼海报:


  “你俩怕不是来到童话胜地,被爱情悲剧的氛围洗脑了。”他补充道,“况且小美人鱼不是为爱而死,她想要的是不灭的灵魂。”


  实际上洁世一并没有觉得自己与糸师凛的关系有多么与众不同,他甚至没有费过心思维护两人情谊,他们的关系就像春日的山峦,经久积雪自然而然地化作透明的流水,汇进河冰渐融的航道,构成浑然天成的一体。太顺而应当,以至于回头再看才发现自己与他同行时日如此之久。


  自从脱离蓝色监狱这座温室,两人变得愈发紧密。多亏那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对彼此喜好习惯了熟于心,重返现实时不知不觉就将对方于自己的世界中的存在合理化。蓝色监狱众人在国内小聚堪称家常便饭,但因为只有洁能顺利把凛喊出家门,大部队的团建活动中通知糸师凛这一要务只能落在他的肩上。凛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拒绝,然而如果洁再发几条多说希冀,凛就会勉强赴约。不过洁世一看他身处人群并不自在,永远只是站在一旁黑着脸等洁自己结束玩乐;后来洁世一索性放弃拉他加入自己与朋友的聚会,转为两人单另游玩。


  有时洁世一在头一次探店成功后没过几天就约着糸师凛再去一趟,美名其曰不希望凛错过美味的食物,理由是这个时代餐厅突然倒闭过于常见。糸师凛本不在乎口腹之欲,但看洁兴致勃勃他也懒得当场泼下冷水,丢下一句“完全是你自己馋想再吃一次吧。”便作罢。


  他们口味在一定程度上相近,最初洁世一提议去甜品店还有点担心糸师凛介意,毕竟这种地方通常是年轻女性或是情侣结伴前往的,男生聚在一起吃造型可爱的点心画面多少会有点奇异。而糸师凛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知道洁世一真心想去,考量到不会耽误其他训练他同意得毫不拖沓。于是此类约会在他们出行总数中的占比不断攀升,从装修富有艺术气息的小众咖啡厅到充斥粉红与梦幻云朵的蛋糕铺,还有街角新开的糖水摊、曲里拐弯小巷尽头的面包房,时间零落的每一块玻璃碎片齐齐倒映着沉浸于甜蜜味觉的两人,奶油、砂糖、巧克力粉构筑了足球以外微小到看不见的天地,除却置身于此地的人,谁都不知道。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关系拉近。有点像饭搭子,但是在一起久了就变成了习惯,直到去国外都保留下来了。”洁世一拿起勺子搅动眼前的洋葱浓汤,白色热气腾空,轻薄雾悠悠掩过他的面颊,使得糸师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愫。


  “这就是你们动不动就聚在一起的原因吗?”


  “可以这么说。在国内那会儿,一大帮人能抽出共同的空闲很不容易,后来次数就变少了。相对而言两人就方便多了,而且我跟凛总是在一起较劲……就更容易了。”他舀起一勺洋葱汤,小心翼翼地品尝一口,尽管已经放缓了动作,舌尖还是被炽热的汤水烫到,什么味道都没尝出。他吐吐舌头,赶忙喝了一口凉水。


  对面的糸师冴见状停下正在切割肉肠的手,正想说什么,最后碍于此时是洁世一的主场,他把略带嘲意的句子咽回肚中。


  等舌头的灼烧感消退些许,洁世一又尝试了一次,这回没被烫伤,“味道还可以,不过凛带我去的那家好像更好吃一些。其实最关键的是,德国与法国距离太近了,开车过去都用不了多久。”


  “在法国本地吃到的肯定更正宗。但对于世界上的很多人而言,即便是两小时的车程都足够关系变淡不少。”糸师冴说,他意指异地恋都算不上的情侣因为苦于奔波放弃感情。


  “我们倒是还好,每天除去训练其他时间足够用以休息,如果有短假,几小时的路途倒算不上什么,总归有在放松身心。凛虽然不会承认,但是每次享用完美食、或是干些别的事儿后的散步途中,我都能感觉他神经轻松了不少,我也一样。”


  

  喜欢秋季的人总会爱上欧洲的气候,常年凉爽,季节分明。枯黄的叶片一点点脱离母体怀抱,擦过糸师凛的发丝,落在洁世一的足边。秋日河畔流水厚重,音色不如夏季清泠,也不如春冬冷洌,但它在洁世一耳中是最好听的。他向糸师凛也阐述过这个理论,凛在思考片刻后肯定了他的判断,虽然附加了一句轻而易举就被洁世一料到的“想这些是太无聊了吗”。


  彼时洁世一正望着河水粼波闪耀的灯火倒影,脚下还踢着一颗石子。两人所在的街区治安不错,沿河除却散步慢跑的居民只剩下漫无目的地闲转的他们,对洁世一来说,秋季更显著的特点是湿度的降低,这让他更自在,恣意运动也不会被咸汗浸透。


  “一点也不无聊,找到了区别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吧?”洁世一用鞋尖把石子抛起,佯作停球,他拉拉糸师凛的手臂,叫他看自己的动作,“凛你看,稳稳的。”


  “……你真是闲得可以。”糸师凛瞥了他一眼,配合地停下脚步看他还想做什么。要么是把石子传给自己,要么是……


  他还没在脑内说出答案,就见洁世一“咻”地把石子挑进黑漆漆的河里,只能听见一声扑通,看不到一丝扬溅的水花。路灯离得太远,为二人行走照出模糊的方向已是极限,想它照顾河面,终究过于牵强。


  “放生啦。”


  “放生石子跟放生矿泉水没两样。”糸师凛重新迈开腿,他甚至加快了步伐,像是想把拉低自己智商的家伙甩远。洁世一立马就追上,顺带嘲笑他一点都不懂玩梗,古板得要死。


  不看这个小插曲,其实他们的漫步整体基调是安静。秋日没有虫鸣,流水也不喧嚣,窸窣的枝桠摩擦是最强烈的噪音。各揣心事,各虑其思,深秋的寂寥没有褪色,然而寂寞外的偕行总以独特方式悄无声息地予人以支撑,抹除勾人深陷孤独泥潭的诅咒。稍微有些寂寞,但是适度的、容易使人沉浸思考的、安心的。


  散步往往是约会后的散场舞,正剧相对待在日本国内丰富了不少。约练与纯粹假日到底不同,就算是大脑99%的区域都被足球占据的他们,也不至于把假日的24小时也全用去1on1,虽然这项活动占比不小,而排在第二的是复盘比赛。但娱乐囊括了一起看电影、一起制作甜点料理等等其他休闲成分,出行更不用说。如果需要单拎使洁世一印象最深刻的部分,除去与足球相关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的比试,第一位的定是一起看电影的回忆了。


  他知道糸师凛的一大爱好就是看电影,尤其恐怖片,虽然自己不算排斥,但更喜欢真正能轻松面对的影片,而非看完还得气喘吁吁神情恍惚的灵异影片——受害于他天赋的感知力,每当看完一部恐怖片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便毛骨悚然,即使深知鬼怪不存在,心有余悸还是免不了。


  洁世一的不适糸师凛看在眼里,他对折磨洁世一的精神不感兴趣,暗自把准备好的碟片收进箱底,转而跟洁一起刷起电影榜单上相对温和的作品。相对温和——就算少了鬼怪也不一定能让心情平静,像把音叉丢进水中,无涯震向海底的波纹反而足够抵达灵魂的最深处,捂住心脏呼吸的通路。


  

  “所以你们后来的爱好是一起看爱情电影?”糸师冴毫不留情地把真相戳破。


  洁世一略感尴尬,用强笑反驳偏见:“怎么可能,榜单第一名是《肖申克的救赎》。”


  “第二名就是《霸王别姬》、第三名是《阿甘正传》,哦,第四名,《泰坦尼克号》。”糸师冴干脆拿出手机对着榜单念,“还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那请你往下继续读吧,好好把刻板印象洗一洗。”


  “好吧,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洁世一先是沉默,过了会才说出两个字,“《情书》。”


  

  与电影中描绘的雪日不同,投影仪按顺序播到《情书》的那天是个没有月亮的夏夜。洁世一才结束本轮最后一场比赛,那次赢得漂亮,作为最大功臣他就算想逃了庆功宴跟着作为观众的糸师凛跑回家休息也绝无可能,他甚至逃不掉喝酒——好在啤酒不那么容易醉人,顶多有些发晕。


  城市中的蝉鸣单薄,欧洲的更甚,没有季风地区的那股恼人劲儿。星斗稀疏地闪烁,浓夜中最大的光源、月亮似乎得等到下半夜才会初露头角,街区的流浪汉醉汉一起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地不知走向何方,有的还会撞到糸师凛停在路边的车,然后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收获糸师凛的一个白眼。作为对手的他没有立场加入洁世一俱乐部的狂欢,当然,他也一点不想掺合进乱糟糟的氛围。不过洁世一比欧洲醉汉们有分寸得多,糸师凛坐在车里没等多久就迎来一位有目的地敲窗的“醉汉”。他探身帮洁世一打开车门,迎面扑来的就是大股酒气,他不禁皱起眉。


  “喝了多少?臭死了。”


  “没多少。”坐进副驾驶的洁打了个哈欠,“都是沾上去的,就是有点困。”


  糸师凛闻言不再说话,任他倚着车窗小憩。路途不算近,开到糸师凛家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洁世一感觉到车辆停止即刻睁眼,窝在副驾驶摇晃僵硬的脖颈,下车后才使劲伸了懒腰。


  他大概是除凛本人外最熟悉糸师凛在法国寓所的人,进门换完鞋他就轻车熟路地把自己摊进客厅的沙发,还向糸师凛点了一杯冰水饮料。被支使的凛自然不会有好脾气,他完全不顾洁世一的要求,拿了瓶冰可乐就丢给对方。


  “自己倒,你残废了吗。”


  “哇,这样对待喝得晕乎乎的人也太过分了吧凛。”洁世一接过可乐,屋里没有开灯,他眯起眼睛低头就着投影冷光助力照明,发现手上捏着的冰凉锡罐是可口可乐的红色包装,“而且我是真更喜欢百事可乐。”


  “哪来那么多事儿?品味真差。”糸师凛打开属于自己的,一口气喝了半罐。


  “……要我说你们喝可口的才是异端。”


  经历车上的补觉与回家后的胡闹,洁世一彻底没了困意,本以为会把影片当作背景音再度入睡,结果他全程保持了高度专注,将整个人浸入电影。


  氛围如同无声落雪,电影安静进行同时唯独中央空调散发轻微机械轰鸣,洁世一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黑暗里客厅仅有的投影光照亮他的脸颊,而那双不如白天湛蓝的眼眸以雪色反光回应影片流淌的情感。


  钢琴伴奏优雅轻快,两人靠在一起以轻柔的呼吸面对画卷般缓缓展开的剧情,直到藤井树翻开卡片,洁世一不知怎的竟然眼眶湿润,茶几没放纸盒,他用手腕擦起眼睛。有点涩、有点痒。


  明明是豁然开朗的结局,一边是舒缓又旷达,而另一边则是略带酸涩的遗憾,洁世一站在中间,目睹画面中的女孩佯装镇定,代她为二人不曾说出口的憧憬展现纯粹的动容。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悲伤的结局,更多在为青春的美丽、模糊感动。可惜手背没能成功代替纸巾,皮肤不能吸水。泪珠划过他掌骨的轮廓滑向手肘,在他胳膊上留下道被电影光泽看穿的细长水痕,如同雪融留下的印记。他好像闻到了冬日阳光的味道,太过温柔。本想干脆放弃控制不听话的泪腺,旁边的糸师凛却伸手帮他擦了眼泪。


  洁世一在那时愣了半晌,僵硬地扭头红着眼角注视身边人。凛什么都没说,只拿着干燥的手指帮他抹掉沾在睫毛与眼睑不肯滑落的泪珠。他感觉那只手在有些发冷的客厅间像团来自冬季被炉的棉花,温温柔柔的又像刚才电影中被斜阳侵染、被和风扬起的透白帘布。糸师凛的指腹不小心碰上他上眼皮,洁不由眨了几下眼,打乱凛的动作。好在这时泪腺被他指尖的温度烘干,不再渗出其他液体。糸师凛见他脸上不再有明显的湿漉漉泪痕,才抽回胳膊,把目光挪至放起片尾的电影。


  谁都没说话,空气中只有无法被觉察的微粒在传递双方呼吸的频率。小小的气流撞在一起,洁那曾被潮湿占据的皮肤泛起丝缕凉意。


  他听见两股不同频的心跳叠在了一起。


  电影定格的瞬间,洁世一开口,他带了些许鼻音:


  “其实我没有觉得遗憾,但……感觉这些情感太美好了,所以……”


  糸师凛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


  “而且有些感情留在回忆里的模样才最好看,其实更像是变成了青春的符号吧!”洁一扫心中悲调,“不过,我初中或者高中都没什么值得记下的瞬间,能记住的全在球场上。”


  “那才对,不然你想在踢球的时候恋爱脑附体吗?傻瓜。”


  “就算有那种回忆也不会在比赛的时候想起来吧!凛,你有吗?”


  “没有。太无聊了。”


  洁世一失笑,“那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会再用那么古老的方式了嘛——”


  “知道你还问?但这指感情而不是方式,连这也分不清了吗笨蛋。”


  “凛,这方面还是很敏锐啊。”洁世一音调太高,结果被敲了脑袋。


  

  “听完很想用某个词形容你们,但你一定会反驳我吧?”糸师冴盘中的白豆软软糯糯,他用勺一压就能捣破外皮。


  边聊边吃间,两人餐点已经消失大半,但残羹温暖不变,依旧竭力暖着他们的身体。


  “我不敢保证你用的是什么词,所以我不知道。”


  “到此为止我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总不会哪天看了《La La Land》,觉得你们也该分道扬镳各自珍重吧。”


  “……情况完全不一样吧,且不提法国与德国的距离,光是赛场都足够我们见面了。”洁世一吐槽,“只是我说出实话没准会被嘲笑,所以一直在犹豫。”


  “嗯?”


  “因为听起来很像是玩笑。”


  

  洁世一并不是迟钝的人,但找不到一个可以为他与糸师凛关系下定义的词汇。因为相处游刃有余、随心所欲,所以把对方当成空闲时的舒适区,没有感到不适就任其随意发展。像是温水烹煮的青蛙,回神才发现自己身处汤锅,还不愿离开这潭温热的水湾。


  也许这样就好,顺其自然、遵循本能,他们本就不在乎定义与否。他本想就此抛弃世俗理念,与糸师凛并排行于无光河畔,而那一刻身侧疾掠过一辆轿车,车灯为他指明路前方不仅有他们脚下这道铺满花色石砖的走廊,还有条岔路通向一座桥,尽头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处。


  “你跟凛好像是没了对方活不下去一样,关系真好啊。”


  队友的无心之言无限放大他对另一个可能性的好奇心,如果像是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那么真的不再继续类似的往来会怎样?会活不下去吗?不可能吧。


  他在休赛期挑了一个阳光最好的日子前往南法,跟糸师凛一起跑去普罗旺斯凑些农村小城薰衣草节的热闹。


  小镇居民淳朴,集市摊摊都在售卖有关薰衣草的制品。蓝天下,南法特色的黄白石质房屋外搭着一排排白布遮阳棚,风是没有的,但熙攘人群流动还是带起棚布鼓动,带起摊铺制品的幽香飞舞,巷道被甜香与薰衣草独特的气味占领。几乎人人都拿着薰衣草花束,他们也去跟了风,买了两把。随意逛着又发现有卖薰衣草做的法棍,洁世一玩乐欲上头,也去买了两根,可惜味道和普通法棍差不多,洁世一为了安慰自己只好说这么拿着拍照好看。


  糸师凛则“哼”了一声当作反驳,转头就买了两杯薰衣草做的冰淇淋。这轮他毫无疑问成为了赢家,毕竟入口头一个刺激味蕾的就是薰衣草味,还能咬到薰衣草花籽。洁世一抱着自己的法棍认命,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品味冰爽的巧克力与花在舌尖的舞蹈。


  他们还去薰衣草收割现场参观,只是正午太阳高悬,没有夕阳西下时绛紫花海的独特韵味。老年农夫用弯刀轻松割下一畦,拿给他俩试试却怎么都找不到好角度,割得七零八碎,引得二人持续嘲讽彼此。围观的游客也笑个不停,农夫见两个割草菜鸟有趣,让他们随便拿些刚收割的薰衣草回家当作纪念,洁世一这才喃道自己为什么刚还要买花。


  “是你执意要买的,那就好好接受现实吧。”糸师凛看他真在惋惜亏损,毫不客气地挑明方才发生的事实。


  “就当我们三欧买了四束,凛。”洁世一将挂在自己手腕的花束塞到他怀里,自己又新抓了两把。


  “……简直是白痴式自我开导。”


  “仔细一想,我也觉得一入场就买花不太明智,入口售卖的东西往往不太划算。”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些,浪费时间。想买就买,还没窘迫到几块钱都掏不出了吧。”糸师凛不觉得他俩属于为三欧纠结的人群。


  洁世一手指抵着脸颊,思考片刻后回答:“这是第一次赶集,总要总结经验——免得下次再吃亏。就算是我们这样的球员,也不能随时都是慈善家。”


  糸师凛哑言,良久才吐出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接着去了。”


  等到两人彻底结束旅途,回到车内,天色变得稍有暗淡,远方多了成片的山峦样流云,夕阳为它们染上橙光。后座的薰衣草花将车厢烘成幽幽雅香的天地,花束身边还摆着几盒特产食品、手工制品。并不急着离开,两人一致同意在车上先休息几分钟,也是此刻目睹了红日落去,粉霞镀空。


  车道两侧均是花田,仅仅隔着车窗眺望,依然别有滋味。地平线模糊不清,天色的薄粉与地面花海的黛紫在视野末端糅成渲化融合的绛色墨团,洁世一看了花海许久,忽然开口向糸师凛提出自己考量已久的计划。


  “凛,有人觉得我们像离开对方会死,你觉得呢?”


  糸师凛本在翻看手机,闻言一怔,接着按下锁屏键。


  “一派胡言,然后呢?”


  洁世一没有看他,他盯着远处的薰衣草,紫与粉交织攀上他的瞳眸,清蓝变得深邃、神秘。


  “因为没有尝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凛,我们试试吧?”


  糸师凛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坦诚而言他并不在乎休息日到底做什么,与洁世一结伴像是本能举措,因为不存在弊端,他便从未反抗。只是当洁把建议摆上台面,他才隐隐感到一丝不难察觉的抗拒。


  “你还真无聊。”糸师凛在词库寻找半天,只找出一句话来回应。


  “绝对不是。因为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想看看如果不在舒适圈自己会怎样,也是很常见的吧?”洁世一进一步解释,虽然他理解糸师凛一定会同意,因为他同自己一般都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


  糸师凛“啧”了一声,“谁准你擅自把我当作舒适圈的?”


  “凛,竟然在意的是这个吗?”


  “去死吧垃圾洁。”


  后来的交流回归正轨,直到回到凛的住址,洁又借宿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赶回了德国。那之后他们便不再继续往日的联系,顶多是赛场相见说几句狠话,私下往来断了个干净。


  两人的生活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没有任何一方消沉或是更加积极,交锋依旧热血,看向彼此的目光依旧锋利。如常是好,不过是假期由两人一起度过转变为了独自漫步,打卡新兴餐厅双人套餐变成了单人餐。血肉分离不如自己最初想象那般痛苦,唯独不能否认的,洁世一同样反感断联。


  一切都没有什么本质变化,但生活单调了不少。他认为糸师凛也会这么想。


  

  “这就是你们疏远的原因?”糸师冴如洁世一所料,语气充满鄙夷。


  “……我就说嘛。”洁世一把目光挪向包间的角落。


  “三岁的小孩都不会这么玩了。”


  “绝对不会有三岁的小孩这样做过。总之我打算过段时间把凛约出来,不然等他找我可能要到我们退役了。”洁世一干脆把计划告诉糸师冴,他吃得很饱,心中给这家餐厅悄悄打了高分。


  “我就不该掺合进你们的游戏。”


  “这也不能算游戏……对于没有体验过的人生,大家总是会有些好奇。然而通路指向的是同一个地方,其实也很神奇。”


  “外人确实是不能对你们的关系随意揣测,已经超出正常人理解的范畴了。”


  洁世一拿起玻璃杯,最后喝了一口水,柠檬清香与点到为止的酸涩在他唇齿间每一个感官因子处萦绕。


  “所以人与月亮没什么不同,旁人总拿外在表现赋予他们含义,但究竟怎样,只有月亮和他自己知道。”


  

  洁世一饭后在大雪纷飞的夜里挥手向糸师冴道别,本以为如果会与他再产生联系将是在欧洲的土地上,不料几天后的清早莫名其妙收到了份来自冴的快递。


  难得休假睡懒觉,冬日稀少的朝阳没有成功唤醒的他反被门铃揪出梦乡,洁世一顶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边走向家门边整理睡衣,迷糊中想着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在东京的住址,怎么大清早会有人拜访。开门见是快递员,他麻木地签收快递,末了托着散发凉气的快递纸盒坐到沙发上出神。


  惊醒的人总会恍惚一会,他也不例外。等他灵魂从梦世界飘回,目光移上快递贴着的票单,糸师冴的名字赫然摆在发件人一侧,洁世一疑惑地直起身,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密封胶带。


  方盒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米白色封面的《追忆似水年华》。


  他将书本拾起,封皮冰冰凉凉的,还没被室温捂热。他又将其前后翻转,没见有什么奇特之处,正打算放到一旁时,书页的狭缝间蓦地飘落一张小小的纸片,像一只蝴蝶,停歇在他的膝头。


  洁世一瞬间想到很多,譬如《情书》的结尾,那张背面绘有女主画像的卡片。那么自己膝盖上落下的这张薄薄的纸片,会有着自己的画像吗?


  什么啊,难道凛还会做这种事情吗?好不像他的作风。


  虽是质疑,但他眸中浮现的浅笑不会骗人。洁世一把书本轻轻放到腿边,伸出手指捏住那张脆弱的薄片。正对着他的那面什么都没有,如果对上窗外漫射的晨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线条轮廓。


  慢慢把纸片翻过,如他所料又不如他所料——


  画的确实是他,只是不是什么正经画像姿势,糸师凛画出的他正抱着一捧薰衣草花束坐在树荫下吃冰淇淋,臂间还夹着两根法棍。


  记忆返还那个阳光甚好的夏日,那个与糸师凛私下亲密相处的最后一天。


  洁世一唇角弯弯,把卡片夹回书本,再将书籍放进书柜的顶层。大排深色书脊中多了一抹突兀的白,像是深夜飘落的一片雪花。


  纸箱里还留有糸师冴写的一张便签,其中交代了他行动的缘由:


  「我知道凛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所以我替他做了,当作是被迫卷入你们无聊情感的惩罚。」


  看完便签字迹的他终于大笑出声,拍着腿开怀,顺便摸出手机拨打通讯录中置顶的那个人的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声音是洁世一最熟悉不过的,还带了一点他怀念的不悦。


  “凛?”


  “……这么早打电话,没急事你就等着。”


  洁世一这才瞟了眼挂钟,是早上七点,对于假期中的球员实在是过早,即便是糸师凛都不会在这个点起床。


  “要说是急事可能也算不上……”


  “我挂了。”


  “你等等,别急!给你发个地址,记得来哦。”


  “你连时间都不打算跟我商量了吗?我如果没时间你怎么办,白痴。”


  洁世一尴尬地摸摸头,“我这不是相信你肯定有时间吗……”


  “你真是欠教训,闭门羹吃少了。”


  糸师凛丢下这句话,刹那电话另端就变成了忙音。洁世一也不计较,把他去过的那家法餐厅地址另附碰面时间一起发给糸师凛,见消息条转瞬标上“已读”字样便安心地躺回床铺,开启回笼觉时光。


  他好像吃到一块刚出炉的金锷烧,会忍不住笑得很惬意。


  他又想起了那幅小画,那个最后一次紧靠的午后。


  没有糸师凛参与的世界确实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们没有彼此也不会死掉。


  但他果然还是更喜欢有糸师凛加入的版本。

  


  赴约那日天空飘了一点雪花,洁世一整理着围巾赶往饭店时在车站迎面撞上双手插兜准备过马路的糸师凛。


  他向糸师凛招了招手,对方一眼就发现了他,抬眼看他几秒又把目光挪开半点,直到指示灯变为绿色,才又看起洁世一,走到他身边。


  糸师凛黑色的呢子大衣上沾了不少雪粒,洁世一也不例外,因为没戴帽子,两人头顶发丝被降至零度,成为雪的陷阱——因为踏进饭店,就会融化。


  “好久不见,凛。”洁世一站在他面前,把刚才举起的手放下。


  “……嗯,好久不见。”糸师凛难得地没呛他,洁见好就收,毕竟万一多说几句没准会吵起来,两个成年人大白天的在人行道上拌嘴,实在不太雅观。


  有了先前的经验,洁世一特地挑了比饭点早了许多的时刻来到餐厅,他如愿在不用排队的时间带着糸师凛抵达这家适合冬日聚餐的法餐小馆。


  踏进饭店玄关那刻糸师凛就皱起眉头,他有些疑惑,毕竟法餐店是日式装修的不算多见,凛甚至把它当成了噱头,以为洁世一带自己来了家主打搞笑的料理店。


  “味道很正宗的放心吧!”洁世一道,他顺带指了指墙上张贴的海报,“看那边,环地平弧。”


  “你来说正宗与否毫无信服力,等我吃了再说。”显然,糸师凛对常年居住在德国的洁的法餐鉴赏能力不太信任。他随洁世一的指示望向墙面,彩虹光弧让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布列塔尼看见的景象。


  那年夏季的某日他与洁世一正坐在海岸边的露天餐厅吹着海风用餐,等待现烤牡蛎制作的两人各自刷着手机打发时间。他随意地翻看新闻,不料一条当地热议帖跳进他的视线。


  内容大致是在讲一种奇异的天象出现在了布列塔尼大区的上空,糸师凛的法语水平虽好,但也不懂天文学专有名词,他翻译了一下词汇,才明白其中意义。他本不觉得自己有幸能看见帖子所写的“人生难得一遇”的现象,然而他一抬头,遮阳伞的外侧,浅蓝天空缀着一层如纱的薄云,那云层之间,便是一道直直抹在天顶的七彩光斑。它不像彩虹那般弯曲,像一道彩带,平行于天际,占领糸师凛青绿色瞳孔的中心。


  “洁,看那边。”糸师凛出声打断正在观看经典球赛回顾的洁世一的沉浸,他伸手指向那团光彩。


  “那是一种人生中最多可以看见一到两次的现象。”糸师凛念出帖子中提到的概念,“环地平弧。”


  再次见到珍稀景象,准确来说是看见类似概念,糸师凛不免由于回忆涌现微愣。起初看似平静的涌浪会带来滔天海潮,他想起的不仅是单纯的光学现象,还有那段品味甜美海鲜的时光,与洁世一度假的日子。


  “只要你愿意多看看天空,这个次数将会提升数十倍之多。”这次换洁世一打断他的沉沦,“我后来查的。”


  糸师凛看了眼海报,又看了眼振振有词的洁世一,只想撕破眼前的滑稽:


  “这是天空吗?笨蛋。”


  “哈哈……其实差不多啊。”


  

  

  

  

*标一下灵感来源:

BV1qe4y1p7sA《室内造云?收集全世界的云彩,带你看懂一生难见的奇异天象!》

BV1za4y1F7AJ《普罗旺斯农村赶集,南法乡野小吃,橄榄配大蒜,薰衣草做冰糕》

电影《情书》

电影《爱乐之城》

评论(30)

热度(531)

  1. 共3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